刀剑飘零之剑花记7(终）

凄舞

  　碎心人转回洞中，竟有一小喽罗还在倒柜搜箱。揪住他问：“那章氏父子如何来到这里？”
  　那人吓得发抖，答道：“他们作恶太甚，有人群起攻之，烧了他那家。”
  　碎心人又问：“那掳来的女子在哪里？”
  　那人回答：“又被许氏三兄弟掠走了。——那女子早已死去。”
  　碎心人心一跌，又弹起，大痛；想起方洁，再一缩，口角一冷，热的血溢了一缕。抹了去，又问：“去了哪里？”
  　那人回答：“刚好被我听到是什么‘东南无心崖’，那是无人能达的绝崖。”
  　碎心人放了那人出追他们。刚逢着路，看见在两个女子身影熟悉。却是青荷、小红。两人污发尘面，相依而前。
  　望见他，两人大喜：“桐大哥，玉姐姐呢？这几日又不见日月，走得好是辛苦。——寻你们好久了！”
  　碎心人伤心怅然道：“我对不起你们！是我疏忽，让玉姑娘殒命，并被掳走了。——我正欲寻回。——你们怎不回家中？”
  　两人闻此，泪流如雨。答他：“荒年乱月，哪还有家的痕迹？”不再言语。
  　碎心人觉着自己也成了一匹孤单并沉默的羔羊，滴血竟不能滴泪！
  　碎心人道：“若静也正在外漂泊。——我这就要去！等我回来！”
  　两人这于又落泪道：“我们等你！”
  　这时呼呼三个身影，却是“桐城三物”。
  　三个道：“那日分手后，我们就觉不妥。你们怎比那章氏奸滑！又回来寻你们。虽脚力甚健，却也宛转艰难。玉姑娘呢？”
  　碎心人又说了。三人大叹息。然后悔已无用处。
  
  　碎心人说出打算，而荒凉处那有快骑骏马！
  　三物找来树枝做出一副担架，让碎心人坐于上面抬负奔行，省出他力气最后斗那三人。
  　小红、青荷见三人负重凌空，皆惊绝。

  　四人行将起来。逍遥游道：“这行路将是困闷的。昨日刚好经见了一桩不可言喻的奇事，说与你且解一解这困闷：是在一处断崖下。有冷石静水。见两人立于一石桌的两边对话。几乎一致的面容，手掌皆如枯树枝一般修长。——一个青衣的手持一柄剑居左；一个白衣的手握一卷书居右。拿剑的问：“汗泪交洒，经年磨剑，而将无坚不摧乎？”握书的答他：“此城池也，此非人心，心将攻之而非摧之。”拿剑的恍然的样子，缓慢抽出剑来，目光一定，断然道：“我将此头留于众生！”——左手揪住自己的头发，右手挥剑便割下那头颅！热血立时奔涌出来，向下漫红了衣裳！——而左手尚能提住那瞠目滴血的东西，轻轻放于石桌的中央。那缺了头颅的身体犹兀立不倒，如刚铸好的一块残碑！拿书的见状，忽向上抛了那经卷，那经卷便如蝴蝶飞走。而后他仰天长笑，直至笑出两行热泪出来。这声响穿山石而越长空，山石侧面上浮着的枯叶纷纷震落下来，宛如乱花落雨。此人梦魅一般落叶雨下穿出，扬长弃去。”
  　碎心人无语。
  　那两人也无语。
  　逍遥游忽又道：“看那沧浪江水！”四人已行至江之边涯。但见江面宽阔，波光如鳞，四人于上面经过。
  　求败子道：“沧浪江水之美，犹胜人心！”
  　独孤峰道：“然沧浪江水之美，非以人心之美而不能观之！”
  　逍遥游又道：“我三人奔行一生，却从未做过如此浪漫的事！”
  　碎心人不能语。

  　正行走间，忽后面呼啸。转头看，却是那小雕寻来。
  　碎心人大喜，复乘于雕背，道：“小雕，你也寂寞。且前面去追！”又道：“三位前辈，我先行一步。”那雕领悟了，振翅极力。三物后面追赶。

  　高高的一座山崖从山林中孤独出来。“無心崕”三个字遥遥可见。碎心人心中一喜一悲。
  　而那雕已拼尽全力，只极力撑起双翅滑行向前。
  　碎心人想踏跃而去，而雕塑必殒命于一力。碎心人何忍！迟疑之间，人雕已落至崖下。

  　那雕双翅支于地上喘息，一缕热血从嘴角溢出来，眼望碎心人。碎心人心道：“先须找些水来。”这时，却见那雕通身羽毛忽地燃烧起来。——少了冷风散热，竟为自身热力所致！小雕留一声长唳于这寂野，转眼烧作一团黑炭。一只眼中兀自滚出一滴孤独者的泪出来。碎心人心下大叹。

  　碎心人望那崖顶。见其遥遥耸耸似浮于白云边上。
  　这是一处下窄上阔的孤峰，垂蔓延藤，滑苔遍布。根本不能攀附。——而云梯早已被抽掉了。碎心人思忖如何上去。

  　这许氏兄弟，长的叫许莫，中的叫许问，末的反叫许知。本是些善恶之外的人物。但也经不住流言蛊惑，更为那绝色惊倒，所以将这人物掳走。又惧怕碎心人神勇，才取此下策。——也是刚攀上崖来，顾不得疲顿，要先除了崖上的人，去屋里寻他。
  　屋却是空的，惟一本书放在桌上。三人去看，却见写着是两个题目，上边一个是《红尘擒泪记》，又被划去了，墨迹尚未干透；下边一个是《梨花传说》，墨迹也是新的。
  　那许知道：“看他胡写些什么。”要去翻那书。
  　许莫慎重，道：“莫动，怕有毒！”
  　这时，一丝风从窗子吹进来，翻开那书页却是一张张白纸，一本空书，并无半个字迹。
  　许莫道：“墨迹未干，人必走远，外面去寻，灭了口才放心。”
  　三人又出来寻，才发现这崖上奇花异草，落英浮香。上面还有一口井，波光泛泛，映人身影。
  　三人在崖上寻了一圈，并无人迹。
  　他们未看见崖下面的事。

  　碎心人思量如何上去，“桐城三物”赶来。却是气喘吁吁了。
  　三个道：“我三人气力拼尽，仅此而已了。”
  　又望见地上那雕，见其惨状，不觉潸然，叹道：“可怜此物，无欲无争，竟也为尘事殒命！”眼角湿润了。
  　微风吹过，碎心人道：“我去也！”一跃而起，踏风而行，绕那崖旋走，竟然走高！
  　三人叫好。逍遥游道：“我们助他些个！”地上抓起一把落叶箭镞般洒去，正落于碎心人足下，被碎心人踩着的落叶直击而下，似乱雨扑路。人更轻快了。“凌空虚踱！”独孤峰叫道。“‘凌空虚踱’？——好俊美的名字！——你起的？”求败子也在下面叫道。
  　不时已绕至那“無”字一横处，碎心人双足一发力，那字被蹬出一长一短两道痕来，人便飘身崖上。
  
  　三人见又上来一人，知必是碎心人。只不知他如何上来的，大惊！
  　那许莫镇定些，说道：“你虽上崖来，气力必已拼尽，将不敌于我，放下云梯，你自逃命去罢！”
  　碎心人道：“此前的事，我不与你们记较；此更前的事，我也不与谁谁计较。你们自去。”
  　许莫道：“我兄弟对玉小姐仰慕倾心，然不能等分，日夜望一眼足矣，不敢有其它亵渎，你可放心自去。”
  　碎心人怒了，道：“我二人心相辉映，岂容他人分离！你不要逼我使剑！”
  　那许知惊道：“他的剑！‘不须使剑！’”
  　许莫却平静道：“不要相信那样的事！真有那样快的剑么？那成了什么事？我等手中俗物焉哉？”对碎心人道：“若你的剑果真能断物无痕，我三人自当跳崖了断！”三人拔剑。
  　碎心人怒道：“若不信我的剑，此将见鲜血染此落花！”怒起拔剑，只见一声龙吟清鸣出世，寒光过处如遇无物，双影剑从三人的剑中穿行而出，并无声息。过了片刻，那三人的剑方无声断落。
  　那许知怒了，出手去毁那晶棺，被许莫一掌击倒。他地上流泪道：“大哥你竟打我！”晕了过去。
  　许莫也落泪道：“为美生死，然过在美焉？”仰天而笑，自己走到崖边跳下。
  　那许问见大哥坠崖了，也流泪，怒道：“事物害人，复有何用？”抱起晶棺就掷下崖去。
  　碎心人一见大急，急抛了剑，一跃至其下，双手将晶棺挡回。自身加速坠下。
  　那许莫见上面又跌下一人，却是碎心人，知又发生了变故，大喊：“英雄恕我！”双手推他。碎心人正自动作，又被送回崖上。
  　许问见大势已去，正自悲喜，却见碎心人又翻身上来,以及恼羞成怒，双手又去击那晶棺。碎心人大急，一扑挡在上面。
  　许问双掌如暴雨落下，击在碎心人腿背上。碎心人的血肉横飞，溅在花枝上，又溅到泥土里。直至露出了脊柱腿骨。
  　许问才住了手。
  　却见碎心人摇摇地又站起。转过身来，怒视许问，目光如两道剑！
  　许问大惊后退。
  　碎心人用最末的力气，使出从未用过的“碎心掌”隔空击他。
  　许问几步之外顿觉胸口一痛一甜，一股热血忍不住上涌，口角逼出来，踉跄后退几步。却于崖边止住了。
  　他狂笑：“看今日谁死谁生！”又要发力冲过来！
  　却脚下那泥土不着力，坍塌了。许问滑下去，双手还抓了几抓，却只抓住几根软藤，一把荒苔。
  　半晌，崖半空传来了一声嘶喊：“无心人，你这济世救人的人哪里去了？！”
  　趴在地上的许知动了一下，又不动了。

  　碎心人打开晶棺，一股浓香溢了起来，弥盖了这孤寂的所在。望着眼前那人，碎心人似妄语了一句：“心因支离而破碎，而幸此血肉沃彼花土。”碎心人缓缓抱起这一躯消香殒玉，口中兀自喃喃：“将来的已将过去……过去的将不再来……”
  　语毕眼望东方大宁静的远际天边。
  　下面浓秋里的肥草荫荫茫茫，风行处如波浪翻浮。一条灰白色似路非路如蛇迹的东西飘摆其间。
  　这个时候，在这天地之中，浓秋之央，碎心人之旁，无心崖之边，竟一段白色的梨花浅斜着！
  　碎心人心中忽掠过起初山洞壁上的那片文字，是一首《念奴娇》：
  　迷离地带，伴孤旅、非汽非烟非物。无去无来无落处，浩野长空孤壁。逝水奔行，流云轻卷，上下翻成雪。风痕霜迹，骨姿来自冰洁。    惊望银汉飞辉，天河散转，倾落如垂发。正自凄凄幽影冷，旧事星星明灭。轻汽寻峰，微岚过水，岸草匆摇发。梨花如梦，枝头不胜轻月。
  　一片早月现了出来。
  　月色之下，“桐城三物”正等在崖边，青荷、小红正等在不知何处，若静正行走间。
  　无心崖上花草摇曳，碎心人这片虚而不实的影子天风中衣袂不起。而他的面上目下，则真实地停着一颗晶莹的东西，不知是泪是水，亦或是其它的什么。
    有词《西江月》：
    欲恨凡尘肌骨，忽惊耳畔天风。无由来往众花丛，自有潜龙飞凤。    千里难为一念，客行长忆唇红。烟轻云乱转头空，明月邀人入梦。
    有诗如是：
             残梦未醒寻花影，
             花影已入别离诗。
             欲将别离问刀剑，
             刀剑无情终不知。